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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恋也就这回事儿

    这天,沙岳市第九天持续38摄氏度以上高温。

    这天,湿度分外高。

    这天,无风。

    这天,位于学生们的暑假的尾巴。

    大街上行人如织。空气中的水分子在刚出空调房的人们皮肤上凝结成雾。

    街上的每个人——或是上班族,或是学生党,或是去隔壁小区茶馆打麻将大爷,都朝着他们不同的目的地,或者迟疑,或者坚定地前进。

    他们或者是因为上一次面试的无果而战战兢兢,或者是因为失恋的苦恼而晃晃摇摇,或者是想着上次赢了牌友十块钱、也不在乎这次的输赢而清清闲闲。但当他们看到那一个身材矮矮圆圆、脑袋圆圆滚滚,几根不成形的刘海被汗水浸湿而贴在额头上,左手三个、右手四个、嘴上还叼了一个超市购物袋,步伐铿铿锵锵、汗水滴滴答答,总之看上去幼幼稚稚却严重超载的运动服小女生时,他们都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目的地,不约而同地跟太阳花围着太阳转一样地向小女生行了注目礼。

    那孩子完全没有因为众人的目光而停下自己跑三步走两步、甚至差一点走三步退两步的疲惫但坚定的步伐,视线紧紧地锁定前方二十米、半条街以外的一个两手空空步伐矫健的男生的身影。那眼神,简直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在凝视自己的信仰。

    此时,她心中所想,只有一句话:“啊,爱情真伟大。”

    良久,女生那有些狼狈的脸上露出一丝圣母似的微笑,那微笑中似乎包含了各种爱与被爱的幸福。

    见了这一幕,一直暗中观察她的路人甲乙丙丁戊同时觉得一丝电流从头顶滑到脚底,又从脚底传回头顶,总之全身一阵颤抖,连忙撤回了投向女生的目光,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却各怀心事地继续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路人甲想着:哪里有超市清仓吗?

    路人乙想着:那孩子,暗恋甩了她半条街那孩子呢?对,是字面意义上的半条街。

    路人丙想着:现在的小学生啊……什么?她是初中生?!

    路人丁想着:现在小孩谈恋爱不看脸的吗?辣眼睛辣眼睛。

    路人戊想着:啊,好像凉快一点了怎么回事……

    女生完全没有发觉这样微妙的变化,幸福地朝着她注视的男生的方向追赶。

    追随着她的“信仰”,女生拐进了一座大厦。

    大厦的电梯口,甩她半条街的那个男生好像早就等在了那里,一双又窄又短的眼睛瞪着快乐得即将笑出佛光的女生,扁平的鼻梁下两片形状谈不上精致地嘴唇张开,钻出来的声音还算好听,但内容十分令人心寒:“怎么这么慢?”

    笑容渐渐地僵硬在女生脸上,然后慢慢变冷,慢慢消失。女生慢慢低下头,就那样子杵在那里,没有出声。全身挂着的购物袋耷拉得像闷热天的风铃,因为嘴上还叼着一个,也可谓有苦说不出。

    另外几个同样等着电梯的人有意无意地看着女生,各种眼神,似乎有各种疑惑。

    这时,电梯门开了。这栋大楼设置了三部电梯,但是每层楼的住户却有十几户,电梯里也是满满当当。男生一马当先地拨开鱼贯而出的人群,挤了进去,换来一路白眼,但丝毫不在意。他按了自己的楼层,又给了女生一个不耐烦的“快跟上”的眼神。

    似乎觉得先上后下不大道德,也因为全身的购物袋,尽管已经拼尽全力,女生愁眉苦脸地像一枚在湍急水流中挣扎的塑料鱼饵,浮浮沉沉。

    待到电梯里的人散尽,等电梯的人又将轿厢装满,女生终于和八个购物袋一起挤进了电梯,电梯往下沉了沉,电梯里的人都往里面挪了挪。男生在关门按钮上“啪啪”地拍了几下,垂下脖子看起了自己的手机,电梯开始上升。

    女生的脸是贴在电梯门上的,钢制的电梯门模糊地倒影出女生凌乱的头发和委屈的表情。

    这样的生活好像开始很久了。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奈何男生按的楼层太矮,还没等到女生开始细细思考自己的人生,“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一只手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推,女生一个趔趄跌出了电梯,差点扑在面前一个等电梯的同龄男生身上,还好一个急刹,和八个购物袋一起踉踉跄跄地站稳了,和面前的男生大眼瞪小眼。定睛一看,女生想,哇这个男生的头好像一枚鸡蛋。

    等到电梯里的“信仰”出来,蛋头男一个喜笑颜开,招呼道:“嘿,程意,我还以为你小子在家呢,就说刚才去敲门怎么没人开,去哪儿了你小贼?”

    “信仰”——即为电梯里出来的程意,仿佛不认识女生的样子,无比自然地回答道:“我不是刚租这房吗,要开学了,去超市买东西了。”

    女生心里和现在的天气着实反差极大,但尽量自然地伪装成了一个路人,和八个购物袋一起沉默着走向走廊深处。

    没办法,那是她和程意的约定——在熟人面前假装不认识。

    蛋头男猥琐地搭上程意的肩膀,笑着说:“哥们儿你当我二呢?你东西呢?”然后就和程意一起顺着和女生相同的方向走了过来——大楼的电梯在走廊的一个尽头,所有的住户都在走廊的同一个方向。

    药丸,女生想,程意租的房子十分靠近走廊尽头,这样子不露馅才怪了。

    八个个购物袋颤抖着,女生硬着头皮继续走。只听见后面程意敷衍地回答着蛋头男的问题:“质量差,没看上。”

    蛋头男说:“得得得,知道您是一富二代,市中心的精品超市才能配上您。”

    程意没好气地说:“你来找我干嘛?也不知道提前发个q?”

    蛋头男说:“诶哟给你一个惊喜嘛!喜欢伐?”

    程意笑骂:“爬开!”

    终于,程意与蛋头男到达出租屋门口,女生已经快走到走廊另一头的安全通道了。身后传来掏钥匙开门的声音,还有蛋头男的喋喋不休:“怎么样,这楼好吧?我租了三年了,听我的准没错,上学走路十分钟,楼里全是我们学校的熟人,刚才前面那个购物狂有丁点眼熟,好像也是我们年级的?……你说会不会还有老师啊?……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就是上下学等电梯有点久……”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也把两个男生的声音阻隔开来,走廊瞬间安静了下来。

    女生松了一口气。然而在女生放松的一瞬间,左手一只购物袋中的酱油瓶子钻破了薄薄的袋壁,砰地一声头朝下栽倒在地板上,砸亮了一站声控路灯。幸好酱油瓶是个塑料盖子,也幸好女生不高,这么一摔竟然没破。

    女生叹了口气,轻轻将左手的购物袋放在地上,把酱油瓶子捡回袋内,然后又提起来……

    然而这一落一起,破损购物袋里再也承受不住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重压,本来就被拉得极细的提环无声断裂,一众瓶瓶罐罐纷纷投向自己的自由,乒乒乓乓砸亮了一串声控路灯。女生面上虚空,久久的,久久的,呆立在那里。

    “啪”的一下,一滴眼泪落在女生叼在嘴里的购物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另一边,出租屋内。

    最开始窗外只有“啪”、“啪”、“啪”的干脆的雨篷上被拍打的声音,片刻后各种声音,噼里啪啦地一起传进屋里。蛋头男猛地从手机游戏中抬头,看了看窗外,急道:“靠,下大雨了,我内裤还晒窗外呢!”

    然后蛋头男“噌”地一下站起来,“嗖”地一声不见了。

    程意骂道:“靠,猪一般的队友!”

    看着其他队友叫骂不停,程意一不做二不休,也下线了。放下手机,环视了这间自己刚搬进来三天的出租屋。屋子不大,二十五平左右,单间配套,但非常干净,是他的小女友辛勤半天的杰作。

    程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想着初三一年自己在这屋子一定能好好学习,偶尔还能和楼上的蛋头男开个黑,真是劳逸结合不亦乐乎。

    然后他才忽的想起他给屋子添置的生活用品和小女友还被他忘在屋外。

    走廊的尽头,和七包东西、零零散散的一些瓶瓶罐罐一起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女生用两只手托着自己那和自己圆圆的身子搭配起来很和谐的圆圆的大头。她目无焦点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分钟后,她突然笑了,然后她又继续呆着,呆了两分钟,她又笑了。如果那几包东西是活的,那么它们一定会因为这诡异的情景而战栗。

    这样诡异的情景持续了很久,女生终于自言自语:“你不是单恋,不是单恋,不是单恋;你不是佣人,不是佣人,不是佣人;是他先表白的,是他先表白的,是他先表白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重要的事情也要劝自己三遍。

    越是到后面,声音越轻,仿佛被按住了音量键,趋于消音。安静了很久,才用一种很细微的,毫无底气的声音说:“龚小娥,你是程意的女朋友啊……”

    龚小娥和程意同校、同级、不同班。本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路人甲乙,却因为一些好笑的小事认识了。

    初二的时候,程意开始追龚小娥班上的一个很可爱的女生,那女生人缘很好,于是姐姐妹妹们都行动了起来,没几天就把程意黑白历史全调查了出来。正负相抵以后发现黑历史远多于白历史,于是姐姐妹妹站了起来,关于“五班的程意是个恶心男”的各种故事开始广为流传,连龚小娥这种整天沉默在自己座位上没几个朋友的孩子都听说了:

    1、程意的脸像被陨石砸过的天坑;

    2、程意是个文艺男,个人主页上的状态的固定开头是:“曾何几时”;

    3、程意初中两年的时间骚扰过十二个女生但一个都没到手;

    4、程意的爸妈是做生意的,家境好像ok,有人看见过周末送他返校的私家车品牌是一个圆圈里画十字,十字里面蓝白蓝白的那种。

    听到这些的时候,龚小娥有一个疑问持续了很久,就是到底是“曾何几时”,还是“曾几何时”?总之,对于那个叫程意的人的一种非好感是确定下来了。

    后来期末考试,本着学校一贯的公平、公正、神秘原则,全年级考生考号被打乱,学生直到考前一天才知道自己的考号和座位。龚小娥一早来到学校看到自己桌上贴着:“5班程意”,于是龚小娥本质上的一种热血沸腾了。那时,龚小娥抄了一支填涂答题卡的2b铅笔,在桌子上大笔如椽地写下几个大字:“胆敢骚扰我班单雪,先过我龚小娥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