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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细数沉疴

    尚在路上便收到消息,帝都上空设了结界,只能从叶城水道通过。

    抵达叶城的时候,明显看着地上攒动的人变多了。

    “这是我到云荒以来,见过最繁华的一座城了!”洛思感叹。

    俯瞰之下,城内景象一览无余。

    琼楼玉宇林立,长街上人群熙攘,而且大都衣着光鲜,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绘成一幅奢靡富丽的重彩长卷。

    尤其是镜湖边,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洛思疑惑地看向负手长立的苏摩:“这些人全穿着白衣服在那边做什么?”

    “十月十五,‘开镜’之日。”

    洛思掰着手数了数,那不就是明天?不过她还是没大明白:“‘开镜’?那是干什么?”

    似乎今日心情不错,苏摩顺着她的问题回答:“湖中有蜃怪,每年十月十五醒来进食,为了诱捕食物,会在湖面结出幻象,是为‘开镜’。”

    “这些人,上赶着给它喂食吗?”好奇怪,洛思无语地向下又看了两眼。

    “传闻,月到中天,镜湖面上会出现你一生中最想看到的场景。”苏摩语气轻缓,像托着一个梦。

    -

    迅速穿行在一片小楼深巷之中,洛思差点将行踪有如鬼魅的傀儡师给跟丢。

    “等等、等等我……诶?”差点撞上苏摩的后背,洛思及时刹住脚步,从背后绕过去看他。

    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街道,来往的人群,还有门前牌匾上写着“海国馆”三个泥金大字的奢华店铺。

    “有点奇怪的味道。”洛思皱眉在四下轻嗅。

    穿着黑色大氅的苏摩挺着脊背站在门前不远处,双手敛在衣袖中,看不出动作。

    “……怎么了?”实在没找着那股味道是哪里传来的,洛思终于发现眼前的鲛人表现得十分不对劲。

    顺着他的视线重新望向那家“海国馆”,洛思顿时了悟。

    她暗骂一声,跟在神色骇人的苏摩身后走了进去。

    勉强克制着暴起伤人的冲动,不去看那些下流肮脏的画面,屏退那些放肆的喧哗和低哑的啜泣。

    他们来到一个和华美精致的前厅截然相反的、杂乱破败的后院。

    沉默着前行,苏摩在一个毫不起眼的铁笼前面站定。

    那个笼子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刻痕,有深有浅。

    洛思心下恻然。

    那时的他带着怎样无与伦比的坚韧与怨恨活下来,一笔一划中仿佛都要呕出血来。

    “上百年了……”苏摩叹息着摸索那一格格冷硬粗糙的铁栅栏。

    接着大概是此间主人的猥琐男人突然出现,却在看见了她与苏摩的相貌穿着后,态度一转开始大献殷勤。

    过程无需赘述,左不过就是这人以为她是主顾、苏摩是她的鲛奴,一阵污言秽语之后,新仇给旧恨做了添头,男人在她眼前散成一蓬血花。

    洛思毫不惊讶。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既是他曾祖造下的孽,苏摩这还算是轻饶他了。

    笼子里的奴隶们开始惊叫。

    她不想杀人灭口,可是她也不会隔音咒术。如果全部变成小鸡的话也会很吵……

    “苏摩,拜托你,”她当机立断发出求助,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要不你把他们嘴堵上,要不你把我耳朵堵上吧。”

    “苏摩!苏摩!”

    角落有个女子狼狈又急切地叫他,分量不轻的铁笼子被晃得哐哐作响。

    这里竟然还有熟人?

    洛思惊讶地看过去,那是个很美的鲛人,当然在场的鲛人都很美,但她和那些奴隶不同,就算被粗重的铁链贯穿双肩,她眼里依然熠熠地闪着光,是不屈的、坚定的光芒。

    她听见苏摩叫她“潇”。

    乍见故人,苏摩可能是没空大开杀戒,他挥手划了片结界。

    从效果上来说,对她的请求不能说是有求必应,只能说是完全没听——该叫的还在叫,她耳朵都被吵痛了。

    只有前厅的人好像一无所觉,并没有循声找过来。

    因为听不太懂两人之间的对话,洛思将白骨蜘蛛召出来当凳子坐着,视线一一扫过笼中瑟缩颤抖、几乎像小鸡崽般挤挤挨挨成一团的鲛人奴隶们,他们有已经分化出男女的,也有还在幼年的。

    这些明明是苏摩的同族,她却好像有些同情不起来——那样怯懦、软弱,和她见过的那些鲛人复国军战士们截然相反。

    像苏摩这样桀骜的鲛人,当年一定吃了很多苦。洛思默默叹了口气。

    那厢苏摩将按在潇头顶的手收回,转而捧住她的头颅,附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也只是片刻,洛思还没来得及好奇,苏摩起身挑断了潇身上的铁链。

    走之前,苏摩打算放了那些奴隶。

    哪知牢笼都被打开,他们却不愿意逃,哭泣着说只愿龙神保佑,早点来个仁慈的主人将他们买走。

    ……

    洛思最终还是按住了苏摩的手。

    “我并不是要可怜他们……哪怕甘心为奴,也总有活着的权利吧。”

    更何况活着有时候并不比死了容易,就像那位潇姑娘,即便是作为破军的武器、海国的叛徒,也那么强烈地挣扎着要活下去。

    破军……这个名字好熟悉。

    任她抓着手,苏摩冷笑:“先做了空桑人的奴才还不够、又去做沧流人的奴才,既然不是海国人,我凭什么要放过他们?”

    “如你所说,这些人奴颜婢膝,早已无可救药,”洛思由抓改为牵住他的手,将那些绷紧的弦根根抚平,“但是,想想将来吧。将来的海国人,随你一起回到那片碧落海的鲛人们,一定一定,会珍惜这份自由。”

    苏摩深深看了她一眼,深碧色的眼中像褪去了潮汐,露出某种干涩又贫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