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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小的出逃

    “你想洗澡吗?”Marina问我。

    原来我的病房里就有浴室,不大,被玻璃墙壁遮掩着完全让人注意不到,想来也是,谁希望浴室很显眼呢?在浴室的花洒下面,我大口地呼吸着。原本这种9月末还有30度气温的日子里,我是打算用冷水来洗。但站在这种未经加热的水流之下那一刻,全身竟完全无法抑制颤抖。不是单纯的冷,我用手心试过,并不算凉,但当水流经身体,却几乎让我感到如坠深渊,连带着心里都发慌。不得已,拧开热水,同样大小的水流之下,则是不一样的满满的安全感。

    热水附着的皮肤变得泛红,我反复揉搓全身上下,这样能更进一步改善血液循环了吧,两天以来,我都没完全摆脱身体上麻木生涩的感觉。借着这机会,我又尝试着检查我的身体各处,想着有没有任何奇怪的痕迹,不管是我自己留下的,还是那些绑架我的人。我甚至仔细捏了捏我的脸庞眉梢,颧骨下巴,有整容的痕迹吗?还是没有。那么如果有需要核对照片的机会,我就不用担心会错过什么了。

    摸摸肋骨,又看看自己的胳膊,可能是廋了一点吧。不过用不上两三周,恢复好一点再照一些照片,那就应该和以前几乎一样了,我可以尝试请警方进行一下照片对比,可能会有收获。

    Theskyisherroof,Theearthisherbed,Don’ttrytocallher,Sheisthenamelessgirl…

    我想起前天晚上醒来的那一会儿,卧在地板之上,顶棚四壁开着星光模式,仿佛一个人在旷野一样。

    我哼着这几句,在浴室里似唱非唱的这几句似歌非歌的歌,听着水声飘落。

    世界会以它的方式倒映出你的影子,采集这一刻的表象,也许可以用以追寻曾经。

    穿上我的蓝裙子,系好我的鞋带,走出病房,穿过走廊,下了电梯,放松地缓步于医院的大院之内。

    在草地边的青石路面上,尝试感受着原本一定经历过的感受,但我很怀疑现在的感受是否与曾经相同:现在的我有一种心虚的骄傲感,在这种晴朗的秋日之下我的步态大概是端庄的,也许还是优雅的,但是但凡有一点小的冲突意外就可以轻易打破这个形象,变得可笑不堪。

    转念,我又对我的心虚感再生疑惑,我这身打扮挺正常的呀,哪有道理心虚呢?真是令人奇怪的错觉吧。

    抬眼四望,在这医院院内可见的各色人士中,行色匆忙的,在忙着去做各自的事务,他们身体健康,在医院中所做的事与他们自己的健康无关。那些健康抱恙的,或孤单着,或被陪同着,缓慢地在行动着,等待着康复的临近。还有人不安焦虑地踱步,猜得出,他们正为亲人家属忧虑。这里没有孩子在玩,偶尔有小孩也是随着父母出入病房诊室,没有哪个孩子在这里会活泼。

    现在这里的人没有人和我是一个心境吧,我苏醒之后连自己都很确认自己算是个健康的人,而像麻木僵硬的身体,略微头晕恶心的症状,也无非是这一段经历的一点后遗症,相比那些重病人的劫后余生显然不算什么。至于脑中的大片空白,一则恐怕也不是医疗之下可以短期顺利解决的,二则,哼,这世界有多少人脑子里的东西也不比我的多吧。原本Marina言及出院的事,我还有所顾虑,担心自己在外面难以生存,但现在看来,这个小小的世界在我醒来之后就急速地开始脱离我,就像这医院的大门,出现在我眼中不过一两分钟,然而一会钻研我已经确定这现在就是我的必经之路:我要出去。

    难以述说的理智会在你们迈出未知的一步之时尽力阻拦你们吗?比如像我这样的,踩在大门外第一块雕刻着花纹的大块地砖时,一下子冒出的顾虑让我应接不暇:

    真的要出去了吗?里面有你的熟人,你的医师,你睡过两个夜晚的病房,出去就都没了喔。

    你要走了?外面的人以你现在的状态可是一个都不可能认识的呦。

    走吗?你的脑子可未必好用,出去找不到回来的路是很可能的呀。

    你想好了?你现在还是个病人,也还是警方的证人,我怀疑你能不能走的出去。

    第四个念头才是个真正有点意义的想法。我现在作为一个警方的证人,他们为我付钱在医院里住了大约两周,这种投资他们不会随意接受投资失败的结果。退一步讲,忽略掉钱的问题,想我这样的一个证人他们不利用完也没理由放走我,然而此地此刻,警方的人呢?

    一条挑战真相的的路就在我的脚下,走出去就好了,无论发生什么,起码那将会是戳向真相的一根矛刺。

    走吧,这种步伐不需要方向,顺着路和阳光,一步步交替隐没于一颗颗树荫之下,在医院的大门彻底离开我的视野之前,看看了院墙上“四色洲际医院”几个字,如果我要回来这几个字就够了,记得这几个字对我现在而言没有问题。

    这是比医院更真实的世界,但我仍难说对这个世界感到熟悉,我一路望着路上的车流,人群,大厦,这大约会是我曾经生活的环境吗?这些楼宇,这些建筑,庄重的,轻娴的,夸张的,斑斓的,我不觉得我是个在建筑知识和见识上见多识广的人,但我认为这些建筑整体给我的感觉而言是符合我心中感受的。而这些车辆,川流不息,但似乎特别有序,这和我的感受不同,这些车辆似乎被安排好了旅程,都在按部就班地执行着。当我看到路口的立交桥时我感觉甚至更明显了,原本红绿灯带了的等待时间被立交桥分层取代,在交叉口的车辆再也不用等待。我想了想,如果全城都是如此,那大概真的没有红绿灯了吧,可我的概念里还是有红绿灯呀?这是新兴的设计吗?

    马路之上并不只有一辆辆的机动车,路上的摩托和自行车们让我兴奋了一点,它们看起来更真实而自由,摩托上面的驾驶者有的穿着利落的衬衫和牛仔裤,更酷的则是穿着黑色紧身夹克,总体而言,大概是考虑到骑行过程中风力的问题,他们的穿着看起来都很利落精神。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摩托,但我总觉得我喜欢摩托这个感觉。不过他们不像那些轿车一样给人秩序井然的感觉,他们就显得更随意,每台摩托都代表骑手各自不同的心。

    路上的行人是最真实的吧,我们之间有时近到不过一两米,我望着他们,感受着他们眼神所注视的,我想感受他们的心态,想猜测他们的下步行为,我想我是不是曾经毫无违和地融入过这里。

    我也注意过他们中的有人的注意到过我,看到之后很快又移开目光的,注视着我看一会儿的,扫过我所在之地几乎视而不见的,这些感受都很平常,我想我并没有异人之吧,就该是在这城市里的再常见不过的一粒尘埃吧。

    正午之下,树荫中我遇到了我第一个麻烦,我看着路边的长椅陷入迷茫,然后又再次转头环视,看着路上穿着琳琅满目各种裙子的姑娘们,但此刻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平时都是怎么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的?在我看来这这椅子怎么坐都有问题的呀。

    纠结之中,我选择照猫画虎,两旁望去,不远的长椅上正有女生在吃东西,我想,那问就是了。

    “我想,你手里的那个三明治看起来很好吃。”

    “嗯?”她诧异抬头打量了我,然后笑起来,“其实这个很普通,你想尝尝吗?”

    “你坐在椅子上了。”我刚才的开篇话题我都不知道我怎么选的,但我决定立刻回到正题。

    “什么?啊!”她愣了一下之后瞬间起身,如同被弹起来一样。“这椅子刷过油漆?还是沾了什么东西?”她连忙扯过裙摆细看。又回头查看椅子。

    “我没说椅子上有东西不适合坐下。我是说,像我们,我们这样穿裙子的人,该怎么坐下?”我觉得我的嘴有点变形了。

    “你?我?我以为,那就正常坐下就行了。”她重新坐下,还侧向地收好了腿。“你是第一天穿裙子吗?你的裙子很漂亮,但这种高裙底的我以为你平时肯定穿的很习惯了呢。”

    “算是吧。其实我觉得,这样坐在椅子上会不会弄脏裙子。或者会有褶皱。”

    “这椅子挺干净的,不会的。另外衣服总会脏的,你穿裤子的时候不也会逐渐变脏吗?褶皱的问题嘛,你坐之前捋一下就好了,像这样。”她回答之后又起身重新坐下。“但你的这种波浪裙就直接坐下就好,可以不压裙摆。当然,这样的话你最好事穿了一条舒服的内裤。”

    “那没穿的话怎么办呢?”我又问她。

    “啊,喔,你这…”,她又开始打量我,可我感觉自己没复杂到需要这样来回观察。“那你这里也没穿?”她指了指我的胸前。

    我点头,我自己的个人物品里就没有这些。

    “哇,你真是属于豪放型的了”,她挑着眉毛说,“快说说,你现在什么感觉。”

    “我没什么感觉,不是说也有人这么穿么?”我又没有对比,没有经验,哪知道现在该有什么感觉呢。或者说有点心虚?

    “是别人建议你这么穿的吗?你是不是被耍了?你只穿着裙子和鞋子出门,也没有袜子,你不觉得有些咯脚吗?你也没带着任何包,你打算怎么坐车,怎么买东西,怎么擦脸补妆呢?你这一身只适合在家门口走走,然后就回家。”她说着,我听着,原来我的出走计划一开始就是破产的。

    “那我应该如何?”我还是有点想再走远一点。

    “我很建议你现在回家,说真话,你之前是怎么生活的呢?你身上一个口袋都没有,你平时的钱,身份证件,电话,杂七杂八的东西你都是怎么带着的呢?你难道平时都一直呆在家里不出来吗?我都没办法想象了。”她继续品评着我的这个两手空空的形象。

    “大概是我一时脑子晕了吧,我正想着别的事,就忘了自己这个状态,然后就出来了。”我找了个理由。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路口现在都没有红绿灯的吗?”我接着问。

    “红绿灯?小的城市会有,那种地方交通压力不大,有红绿灯也不会有多大影响。你平时不在上海吗?”

    “我是好奇而已,我以前没留意过这个问题。今天忽然想到了。哦,还有,你觉得我穿的算得体吗?”

    “没有问题,忽略掉细节,你看起来就像学生差不多,对了,你是学生吗?”她有看了我一遍。

    “我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我觉得我这个是真话,Marina说我现在应该有26-27岁,我可能不是学生了,就算是学生,大概也已经兼职做其他工作了吧。

    “我觉得你还是挺像学生的,整个人就看起来很生涩,特别想专一于学习的人突然想换个活法的那种学习呆子,我不是嘲笑你的,我只是描述你好像跟生活格格不入似的。”

    “不过,你别放弃,就比如你穿着这一身还挺好看的,这个开头就算成功。继续好好按你的计划走下去吧,适应之后就会发现其实不错。”

    没想到在这会见到何帆。

    原本刚才的那个姑娘和我在树下聊着,然后又分给我一块三明治,于是站起来一边慢走一边吃着。她说我呆的如同娃娃一样好玩,相似于刚创建的CCMID,说话像个毫无经验的测试软件。

    “我也好奇你能走出去多远呢!“何帆走到近前对我说,”你上午还说你感觉身体不适,现在这一会儿就好了?看看你这身打扮,谁能想得出你当初做了什么!有人提醒过你现在什么身份么?想象吧,你知道自己要去哪么?知道你能去哪么?不过我很期待你能去些地方,去那些让我们能够有所发现的地方。但你现在呢?就站在路边吃三明治?可真令人失望。现在回去,别再浪费我的时间出来找你。“

    “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会不会来找我,像我这种鱼从你们的指缝间溜走,你们会什么反应。另外你怎么找到我的?你刚才看见我了?“我走了也就不到一公里多,但我也不认为她是偶然看见我才找过来的。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何帆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有人给你报警了?“我很意外,这也会有人报警吗?我看起来很显眼?有别的人认识我?

    “监控懂吗?“何帆的白眼不期而至。”全城的监控找你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那还真方便啊。”我自言自语,我能猜到有摄像头追踪,但没想过调用起来会这么快。

    “那你们想找到任何一个人的踪迹都是瞬间手到擒来的吧?”整个城市都在监控之下,我不算太惊讶于政府的手笔,监控这东西一旦积累起来肯定能达到这个效果。

    “也差不多。”何帆有那么点犹豫,但也很确定。

    “你是警察,那她是什么人?”原本同我聊天的姑娘有点紧张了。

    “一个警方证人,她只是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别紧张,我是来接她回去。相信我,我们是在帮她,要不然凭她自己,什么事都干不好。”何帆对她说。

    “这个我信。”她大概很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