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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的新去处

    未预料到的变故突然降临。

    这是外人无法感受的灾难,我在之前考虑过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容易,但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孤独,迷茫,无所事事,除了等待毫无可为,这些在这几天点燃了我所有的不安情绪。

    入住进这家酒店之后不久,我开始惧怕夜晚,惧怕睡眠。周二的晚上凌晨一点钟之后我才睡着,周三更差,睡不多久醒来后几乎到天亮才再次睡下。在我刚醒过来的两三天里,我想让自己醒着,但我经常很想睡觉,现在我有了相反的麻烦。我甚至怕醒来,每次醒来错过的早晨都让我一身负罪感,看着已经离开东窗的太阳,我总忍不住感觉自己错过了和浪费着时间。我在楼下的大厅吃午饭的时候我开始减少和其他人的接触,我害怕他们打招呼,怕他们问我睡得好不好。我开始更快地吃饭,没什么原因,我就是觉得咽下食物的感觉有一种长出一口气的的放松感,减少了嚼的频率换一点轻松感,这不好,但托胃的福,它没抗议。我愿意在外面走路,散步。喜欢去人少的地方,因为看见人群忙碌的状态我就开始不安。

    我开始学着乘车,无人的轨道公交车,刷卡就行,无人的出租车,还需要身份证,我暂时上不去。地铁,有保安在,但没有安检人员。没我想象那样乘客多到总是摩肩接踵,大部分时间公共交通也有可以接受的私人距离。

    我不喜欢在任何时候听别人谈论到钱,或者经济,金融,生活,家人。严重的时候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话,最严重的时候,我不想听见声音。

    我想,我该被流放到月球上去。

    周四的晚上,时间还不到八点,一大片空白的时间里我无事可做。无事可做,我也试过看电视,然而烦心之下,这也帮不了我。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手,随着伸缩而跳动的筋,泛着青色的血管,略有些长的指甲。捋起袖子,手臂看起来是有些细,用力攥紧拳头,肌肉形状凸显,然而也没多发达,比一根树枝看起来好一点而已。但这仍旧是我要依靠的,去试试吧。

    “崔先生”。他是酒店的领班之一。

    “您需要帮忙吗?”他回应道。

    “是的,崔先生,我想让您允许我帮您做些什么。我想做一些酒店里我能做的工作,单纯的帮忙。”我回答。

    “你是说,您想帮我?想为酒店做事?”领班眨了眨眼睛。“抱歉,我没理解您的意思。”

    “我想让您给我一点工作。”我说了我的需求。

    “啊,意料之外,我是说,您为什么会要这么做?另外,我被交代不可以雇佣您,我们和警局是合作关系,您的花费由他们支付。如果您在这里工作,会被认为我们在毁约。不光是您,任何警方带来的客户,我们既不能雇佣他们,也不能收他们付的任何钱,这是规矩。”

    “我不是需要一般那种正常的工作,我只是需要做点什么,我想做一点有价值的工作。”我想消除他的疑虑,我要的很简单,并且我不是想找麻烦。

    说到这,我眼泪开始大批的掉下来,最近两天我哭的越来越多了,而到了现在我一开口说话就控制不了了。

    “您可能知道我的情况,但我不知道您能否理解我的感受!我感觉不到一点踏实,在房间里等待让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结束!也许监狱的人都活的比我轻松!我甚至也没法用酒让我安稳睡着!我想让心里能好过一点…”

    我有点语无伦次,话音也在眼泪里变得颤抖,领班看到这里忙把我让进后厨。“请别在大厅哭,要不然我就有麻烦了。”

    “原谅我,我没想过这种事,我没法一下子理解您的感受。但我认为您感觉您现在的生活比较压抑?”

    “不完全是,我感觉我找不到目标,现在做的事情都没价值,都是在浪费时间。”我擦着眼睛回答他。

    “没安全感,没归属感?”

    “那其实很简单,你需要一个家。你结婚了吗?哦,我忘了你不记得了。”

    “不过我也还有个点子,来试试吧。”

    “你想要份工作,就从这开始吧,我们夜班在十一点还有一餐,请帮我把大家的食物准备好。”

    后厨好几个人在看着我们。

    领班把我介绍给他们。“我们得帮帮她。”

    后厨很多事不需要人来操作,而需要操作的那部分,最难是由厨师来做的。而厨师们快下班了。

    他们离开之前会帮夜班的同事们做好夜宵,而我帮忙处理食材。

    洗菜机很方便,绞肉机很方便,搅拌机同样方便,但没有机器能帮人选择哪一部分的叶子更新鲜,这就是我现在的价值。

    八道菜一道汤,没有甜点,有水果,他们的午夜餐。

    我认真地挑拣着薄荷叶,鲜红豆,清理蘑菇,给桃子去核。我在一角安静地做着这些事。

    处理这些没花费太长时间,因为夜餐的人不算多。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切那些山药,以及羊肝。”一个留着胡子的厨师。

    “我没练习过,可能切不均匀。”我没信心。

    “只有你和老崔以及值班那群孩子吃,没人会在意。另外别切到手。选一把你称手的刀。”

    “好。”

    我选了一把有点分量的刀。山药有点黏而且滑,我专注又小心地切,之后它们变成了大块小块以及更小块,这个很失败,因为即便我不知道厨师会拿山药做什么,但这么大的体积差距,加热不均匀的问题怎么也避免不了。养肝我的感觉还不错,甚至我喜欢切肉的感觉,刀切肉时候传来的阻力,切断之前的粘滞感让我感觉很舒服上瘾。

    “那现在就没有更多需要你帮忙的了,去休息吧。”这位厨师既没有夸我,也没责怪我。后来我留意了他做山药时候的处理,他是分了两锅来做的。

    他是最后离开的厨师,没有和我们一起尝他的手艺。

    还没开饭,我到酒店外透透气,发现这里夜里的灯光也有些暗淡,并不像富丽堂皇的酒店整晚灯火通明的那个意境,似乎一入深夜,连灯光都变得没了精神。还有,没有蚊子?

    秋蚊子最毒,然而此刻,我好像没见到蚊子,酒店房间里没有蚊子我理解,可这里,酒店大院也没有吗?

    “你原来住处的驱蚊灯不好用吗?”领班也很好奇,“我们这里的灯效果很好,几乎没有蚊子。”

    “你是说你店里的驱蚊灯好用到连外面都有效?”我问。

    “当然,哦不,这灯是公共设施,你原来住处的灯是自己安装的?”他又惊讶了一下。

    “我不记得,我没注意这个问题。”驱蚊灯已经是基础设施了?

    “应该不会,整个上海都是一起安装的,没听说过哪里需要自己装。”

    “啊,那还真好,也许是我弄错了。”这是一个很酷的工程。

    “如果有人要你因此付钱的话你可以报警,这算诈骗了。”他给了我好心的建议。

    “还有,我还想问,为什么我感觉你们这里,也不只是你们这儿,好像现在大家都用低亮度的灯了?而且也少了,是不是?”这是我另一个疑问。

    “减少光污染的提案,你不是做建筑相关的,没有了解过,我也没有具体政府标准,但做建筑和装修的都有。这也不错,晚上很安宁。提醒人晚上保证好睡眠,长期看来,人们很愿意接受。”

    “这些你都记不得了?这些并不是新政策新设施啊。”

    “啊,不瞒你说真是这样,你现在能体谅我的处境了吧。”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像你这么年轻的人确实在这个处境下会,嗯,很痛苦。要喝点酒吗?哦,马上是夜餐时间了,去一起吃东西吧。来吧,每个人都会敬你一杯。”

    “我认为我如此小的工作量并不足以换取一份晚餐。”我的心里莫名心虚。

    “我的天,你以为我们生活在中世纪欧洲吗?您的面包里还要掺木屑吗?收起你的奇思妙想吧,就算个最普通的服务生,一个多小时的工作都换不来一顿饭那我们就要被送上法庭了。进来,我们要分批吃饭,他们不会等我们的。”

    大约十个人在长条的餐桌上吃饭,有人见过我,和我打招呼,问我是不是错过了晚饭。

    领班开了两瓶酒:“为了温暖,愿酒精加热我们的生活。”

    酒杯碰撞,我喝了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喝酒。食物与酒为我带来了暖意和醉意,不是感到自己在逐渐失去意识,而且是感受到酒精让我放松并且自在,这感觉正是我要的。

    “第一杯是祝福,第二杯是回味。那您需要再喝一杯来回味前一杯吗?”领班询问。

    “毫无疑问,我感谢并喜欢你的建议,请再给我一杯。”我喝着酒,觉得开始它有甜味了。

    只有我还在喝酒。

    “他们,还有你,你们不喝酒了吗?”好重的孤立感。

    “毕竟稍后还有工作。如果马上就是假期,那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就像您,您明天有安排吗?如果您早上还有事要做,那显然我建议您不要喝太多酒。”

    “明天是周五?”

    “当然,而且后天是国庆节,很多人马上就有漫长的假期了。”

    如果老马想把我安排出去,要么就是明天要么就是再等上起码一周。我不想等了,十来天的时间我可能要疯。

    “你说的对,我还有事要做。感谢你能收留我这么长时间。”我擦掉嘴边的酒渍对他道谢。

    “所以,你看,事情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走到拐点,您在可以享受酒的欢乐之时却要在明天为自己再次返回战场。您必须要克制今晚的温柔乡来换取明天的英姿飒爽。”他笑着为了送行。

    “为什么我遇到的服务生都这么像诗人?”他和Robert简直太会说话了,我忍不住要赞美他了。“所以你的顾客是不是都很喜欢你?”

    不过温柔乡不是直男身边婉转多情的女性情人吗?我可没有人陪。

    我没在乎他措辞的问题,但是如果有个人陪,我起码情绪上不会那么糟。

    “是的,他们愿意听我的建议。而现在虽然您不适宜喝太多酒,但请别亏待您的胃。毕竟您现在完全不胖,甚至您的脸颊都有阴影。”

    “如果是这样,我想尝完每一道菜。”他又给了我逗留的理由。

    “您完全可以如此。”

    在长岩屏的海鲜饭和今晚的午夜餐是我吃过的最有满足感的两次。

    躺在床上,酒精和食物将我的思绪关进了地下室。我太喜欢酒精了,也许我原来就是个酗酒者?我的现状都是酒精造成的?哦,不,不会,那样Marina会察觉。

    我想了想我尚未动过一分的那600块钱,也许要必要的话我得投资一部分在酒上了。

    我一边想着,又把身体向床边挪了挪,抚摸着一旁床单上的空白之处。如果有人可以陪我呢?

    我已经二十六七岁了,我该有过男朋友吧,还可能换过几次呢。他们都是什么摸样,给过我什么体验?

    温柔乡,让我一下子觉得孤单了。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什么陪伴,我想过自己是否结过婚,但这是出于寻找自己记忆必要的尝试,并不是想念谁。但现在啊,我太想要身边有个人了。

    我的手在床单上比划着,放佛在抚摸着那张脸,用指甲轻划着那片胸膛。别指责我,我也许在背叛我的丈夫,但前提是他存在。

    睡梦了无痕,深秋昼渐短。睁眼之时,东方的玻璃窗之外还是只是微有彤云。昨夜一晚,我一直睡得很规矩,并未沾染那半张床,醒来之时我不知为何想到的是半夜里会跑出来帮人完成工作的匹诺曹这个童话。不过没人出来。

    早早醒来的感觉好到难以言说,简直可以让我相信自己今天无所不能。穿好衣服整装待发,然而太阳没还没出来,直到大约6:10,太阳才宣告接管天空。我准备好出发了。

    然而,这离一般人上班时间还早,警察局不会有人在。捱时间,在房间里张望,在楼下散步,在大厅里吃早餐。天明,新的一班人在忙碌,昨夜的事情再无他人。眼前的盘子里放着煎饺,旁边有茶。我仍然有很长的时间来吃掉这些,并且这次我还有用掉这么长时间的心情。

    九点,我给老马打电话,不在,何帆在。

    “身份证不归我管,教堂我帮你打过招呼了,这几天去就行。老板一会儿能过来,你15分钟之后再打电话吧。”

    我乘车直接去了。

    “我的天,你这是怎么了,三四天每见,你这是什么脸色?”何帆见到我之后吓了一跳。

    “你说对了,这几天我简直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回答。

    “你是不是…”她的眼睛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但我已经好多了,你猜不到我前两天是什么感觉。今天早上我就感觉已经过去了,所以我就跑来了。”

    “好了?这么快!真是令人羡慕。”她说。

    “你不可能羡慕这种事,主要是心情好多了。”我回答。

    “心情是很重要,但我是那种不管心情怎么样,也不可能那么快过去的人,天数肯定不会变…那你今天去教堂报道没问题?”似乎何帆认为我状态一般。

    “没有,我能应付得好。我的身份证好了吗?”

    “去登记确认就能拿走了。”

    我看见小熊了。

    “你这就要去工作了?比我想象的快太多了,上周我才刚推着你的轮椅去晒太阳,现在你就要象个正常人一样了。不过你脸色还是差,注意保温,十一假期里有冷空气,会降温。”他说,看起来他还挺高兴。

    “我觉得我还行,你帮我登记身份证手续吗?”我问他。

    “对,今天是我来做。来,你的身份证。”他笑意满脸,毕竟马上就是假期。

    我的身份证,这张卡手感真不错,而且我的照片照得特别精神漂亮,漂亮到让我自己都有点心虚。然后…但我的名字,被改成…“白忆”了?

    “哦,你们改了我的名字?你们把我的名字两个字前后调换了。”我有点奇怪,我甚至回想了一下我之前时候对他们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