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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春深,桃花纷落。脱去料峭寒意的潮州开始被绿色浸染,接连艳阳天,让大街小巷都热闹起来。

    做生意的小贩,赶工的食客,烟花柳巷卖笑的女人,秦楼楚馆畅饮的男人都在谈论潮州城即将到来的两场婚事。

    今天,既是河东节度使张逐轻的大喜之日,又是私仓参军事徐云固的大喜之日。早在昨夜,街上的路就被官兵洒扫得干干净净,城门洞开,喜迎外宾。

    张逐轻虽则是牙兵王守德的傀儡,但毕竟是世袭的正统节度使,来道贺的文官武将不在少数。徐云固更不必说,他父亲官拜私仓参军事,自己又是新科进士,官运亨通,巴结者络绎不绝。从卯时开始,晨起的百姓就能看到运着贺礼的车队、马队入城。

    沈府亦忙得不可开交。前院厢房,十几个婢女嬷嬷都在伺候沈又可梳洗打扮,还有小厮忙前忙后,替她打点嫁妆。

    沈仲舒给足了沈又可底气,虽不至十里红妆,但大到金丝楠木床、镶翡翠红木山水屏风,小到灌洗所用的香胰子、珠宝首饰,大大小小一字儿排开,也能从街前摆到内院。清点完毕的,用红色纱绸覆上,配以兰草香囊。

    至于沈长袖的嫁妆,便远没有如此精致了。

    沈仲舒对沈长袖解释,左右她嫁到节度使府也要走的,不必铺张浪费。便是昭国宰相嫁女,制备嫁妆的支出也不在少数,沈仲舒想给府中留一部分。只为她备了几箱金银细软,还有她所求的过所和新户籍姓名。

    和前院的热闹喧嚣比起来,后院厢房的确冷清。沈仲舒到底还是派了两个嬷嬷和丫鬟过来,只怕彩鸢和春雪手忙脚乱。现下,嬷嬷已经被打发外出了,剩彩鸢和春雪替自己梳妆。

    沈长袖葱白修长的手指捻着新户籍,状若沉思。

    “莫絮初,絮初,倒是个好名字。”不知道沈仲舒使了什么手段,为她造了个良家子的假身份,沈长袖很满意。

    不管别人怎么看,那些昂贵的玉器屏风,沈长袖的确不需要。几箱的金银细软已经足够她挥霍——逃走的时候,也方便携带。

    彩鸢却替她鸣不平:“三娘子还是嫡女,怎么出嫁的待遇就比那狐媚子的女儿差了一截。”

    沈长袖秀眉一挑:“照你这么说,你真当我这次是出嫁?”

    春雪见她不够机灵,话锋一转:“三娘子,反正得到了想要的,不如现在就走。他们无恩,咱们也无义。”

    沈长袖十指交叠抵在下巴上,冶艳的眼亮晶晶的。她认真地思考了会,还是摇摇头:“虽然无情但并非无恩,他养我十六载,比起那些流落街头的女孩,我已经很幸运了。倒是你们——节度使府就是个火坑,你们且挑点名贵的嫁妆,不必和我陪嫁了。”

    彩鸢和春雪对视一眼,彩鸢蓦然跪地,激动道:“三娘子说的什么话!我自被父母卖到沈府,一直服侍娘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就像沈府半个姑娘,娘子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就算让奴婢为您豁出命去,奴婢也不会眨一下眼,您千万不要再说那么生分的话!”

    春雪亦是伤心:“虽然平时奴婢总怨您愚善,但若非娘子良善,我和彩鸢早就横死了。奴婢也绝不离开娘子!”

    沈长袖微微讶异,她从来没想过,彩鸢和春雪待她竟然都是一片真心。

    她将彩鸢扶起:“既然你们不走,便跟我去闯吧。我保证,日后我有一口吃的,你们便不会饿死。”

    她凉凉的指腹擦了擦春雪两眼眼角的泪:“大喜之日,再不许哭了。”

    大昭的婚礼有别于前朝,并不在黄昏时行礼。但张逐轻到的时间,比良辰提早了一个时辰。小厮来通报的时候,沈长袖才换好吉服。

    没人敢和张逐轻这个短命鬼婚闹,繁文缛节自是不必,他就悠闲地在前院等着,随身带了六名亲兵,还有一顶花轿。

    四人抬红木嵌金花轿,轿顶饰以五彩宝石,金丝盘成的狮子、仙鹤、喜鹊,轿顶金箔凤凰于飞。轿檐缀以五彩璎珞流苏,挂红绸。

    张逐轻脚着玄色马皮靴,穿撒铜钱绯红广袖丝织长袍,腰环白玉香囊,束高发,戴一根云纹飞鹤金簪,额前落了几率碎发。绯红鲜衣衬得他肤白如雪,唇如点樱,好似美妇人。

    虽则穿着简单寒酸,但也是沈长袖三次见他中,他穿得最正式的一次。

    春雪和彩鸢一左一右,携扶沈长袖出门。张逐轻回眸,但见她涂了丹蔻的葱白玉手执一柄鎏金彩绘团扇,挡住倾城之色,头上凤冠点翠熠熠生辉。他送的婚服也穿着了,修短合度,端庄明艳。

    张逐轻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眼神明亮。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让人等着,好一会,才弯唇一笑:“请上轿。”

    沈长袖回眸,却见沈仲舒表情似有悲戚。但见她回身过来,他的眼神里写满了话。他不知道还能再和沈长袖说点什么,沈长袖拜了一拜,才入轿。

    沈仲舒终于快步过来:“长袖……”沈长袖等他说点什么,但看他那张苍老的脸皱了又皱,只道,“你多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