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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雕金银花黄木勾被带下,素色纱帐失去凭依,翩然而落。

    沈长袖就这样被他桎梏,仿若进了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动弹不得。他的衣料很凉,沾染了青松露草的气息,混含浓郁的血腥味,霸道而凛冽。

    那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如此逼仄的压制,让她非常不舒服。

    “张逐轻,你给我起来!”沈长袖愤怒地捶打他的脊背。

    那健硕的背脊一点弹性都没有,但一拳拳实实在在打在了张逐轻硬实的背阔肌上。

    隔靴搔痒似的,让疲惫至极的张逐轻难以合眼。他的忍耐到了极限,突然抓住沈长袖的手腕,往床围方向一提:“老实点。”

    “你到底要干什么?!”沈长袖气急了,他的力气太大,单手就能圈主她双手手腕,她甚至一点也动弹不了。

    “沈长袖,”张逐轻豁然睁眼,瞳仁漆黑如夜。他毫无掩饰自己的愤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就对了,我就要做你不喜欢的事!”

    沈长袖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气。哪怕是姐姐沈又可在她面前跳来跳去兴风作浪,她也没有那么憋屈过。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如果骂人可以让张逐轻难受,沈长袖宁可有辱斯文,也要骂死他。

    退一万步,彩鸢和春雪在他手里,团枝也在他手里。可怜的团枝,现在不知道正受什么样的虐待。

    沈长袖现在找不到团枝她们,什么也做不了。

    她攥紧被褥,只觉胸口憋闷。自己当初答应替嫁,可从未想过张逐轻会利用大婚铲除作恶多年的牙兵。完全打乱她的逃跑计划不说,自己还被他圈禁。

    突然,雕花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孙娘端着碗鲜蔬鱼皮粥进来,恭敬道:“夫人,妾想着您刚大病初愈也没没什么胃口,就先给您熬了碗粥,您趁热……”

    “喝”字没说出口,就凝在嘴角。她透过影影绰绰的山水画屏,依稀能看到放下的纱帘和纠缠在一起的衣料,和地上一双沾血的皂血,仿佛突然知道了什么,连忙求饶。

    “夫人饶命,是妾身没有眼力见,叨扰您和都护大人好梦。夫人饶命……”说着,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

    “欸——”沈长袖无语,自己简直有嘴说不清。刚动胳膊,就被张逐轻用更大的力气箍住。沈长袖差点被他勒断气,不能再动了。

    张逐轻迷迷糊糊的,宛如枕在滚烫柔软的被褥上,很暖,很暖的感觉,就像年幼时娘亲的怀抱。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那么沉的觉了。

    梦里,他看到了年轻的父母。那时的他才八九岁,和父亲登上潮州城门楼,临风远眺。

    父亲指着河东辽阔的疆域,豪气万丈道:“轻儿,未来,这片土地都将归于你。所有的军队,无不为你所用。所有的子民,无不对你俯首称臣……”

    灯花影移,张逐轻又看到了元宵节,穿着狐裘大衣,温婉秀丽的娘亲手执一盏无骨灯笼,向他招手:“轻儿,过来,到阿耶阿娘这边来。”

    突然,一场大火席卷,无骨灯盏掉地。

    父亲的头颅从城门滚落,满身血污的娘亲裙裾飞舞,从城下扑过去,抱起那颗头颅,涕泗横流。下一秒,刽子手的弯刀朝纤弱的娘亲挥去……

    “阿耶!阿娘!——”张逐轻闷叫着,猝然惊醒。

    他的低吼把晕晕沉沉的沈长袖吓了一跳。她隐约听到张逐轻在呼唤阿耶阿娘,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原来冰冷的脸都因此发了汗。

    他很白,睫羽纤长,瞳仁宛如黑曜石般,平心而论,是个万里挑一的美男子。那一瞬沈长袖甚至恍惚,他并不是个凶残暴戾的节度使,而是个脆弱的普通人。

    关于张逐轻的事迹,沈长袖也是道听途说。他幼年失亲,从小就生活在以王守德为首的牙兵势力中间。一晃便是十年,十年光景,他臭名昭著。

    张家的旧部憎恶他软弱,觉得他不配为前节度使之子。牙兵们也觉得他卑贱,百般欺凌。连沈长袖都没想到他会平反,而且,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天之将明,其黑尤烈。飓风过岗,伏草唯存。”他皲手茧足、抵死谩生,熬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才走到今天这步,不知吃了多少苦。

    这么想想,沈长袖心中气闷倒少了点。

    “喂,你看什么?”张逐轻乍醒,沈长袖的脸就在自己面前放大。他一时想不起来睡前发生了什么,显得有些无措。

    沈长袖的躯体早就麻了,这会正等着血液回流。她就这么躺着,看张逐轻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好似她占了多大的便宜。

    “张逐轻,是你死乞白赖推我,别睡醒了就不认账。”

    张逐轻挠挠头,终于想起来了。整个潮州城的被褥都没有这么香软舒适,难怪他睡得那么沉。

    女人,原来是这种滋味。

    沈长袖缓了一会才从床上爬起,她梳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脸儿因为温热粉白/粉白的,甚是可人。张逐轻手肘撑着床褥,就这样好整以暇盯着她。他的目光并不轻浮,倒像是在观察什么新鲜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