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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应该是个令人激动的时刻。但是置身其中,我却发现这一刻平淡无味,和我每天早上起来跑圈,习惯性仰望昏沉天空的那个瞬间并无区别——大概是因为答案本身实在出乎意料地普通的缘故吧!

    我记得当时,十七叔是这么说的:“你大哥没有向你提及这件事情,真叫我奇怪。但是更叫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你来了本家这么久,竟没有靠自己把这事弄明白!寻道,可见你虽聪明,却不是继承冼家家业的那块料!你大哥从不对你说起,大概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你一辈子留在家中了!”

    那时我虽已住惯本家,但对回家还是有一丝期望的。所以听闻十七叔这样说,我顿时紧张起来,道:“十七叔,你骗人,大哥说我学成了便能回家的!”

    十七叔捏捏我的脸,笑了两声,道:“你大哥这么说?那是骗你的!但凡进了本家,哪有那么容易出去的!叔伯们如此费心将你们栽培出来,岂有随随便便将你们放回去孤老山林的道理?你们将来都是要为冼家竭忠尽智的!”

    我有些沮丧,但又觉得十七叔说得有道理,便问:“要怎么竭忠尽智?”

    十七叔闻言冷笑两声,拉着我到一方幽僻的凉亭坐定,便道:“也罢,无论是否放你出去,你迟早要知道这些事情,今日我便说给你听也无妨。”说完,便将大哥极力避免谈及的事情对我一一道来——

    原来冼家虽避世而居,却名声在外。各方势力无不遣人寻来,希望请得冼家子弟出山。因那些人手段出尽,当时的当家不胜其扰,便定下一条规矩:要请冼家人出世可以,但必须各家的主子亲自前来。冼家也不怠慢他们,将各弟子所学学问和能力高低详细纪录,收在一个白玉盒子内呈给人家挑选。来者无论挑中谁都可将对方请出来亲自考问。只一条,来者考较冼家子弟,冼家子弟自然也评估他们。若评估完毕,冼家子弟觉得此人不足为谋,自然也可以拒绝。此时来者定不能强求,也无权再挑选其它冼家子弟。

    这条规矩既出,冼家人便算重回庙堂。因怕庙堂之争牵连整个家族,历代当家们又给挑选的过程和出山的弟子们设下重重限制:其一,凡下了山的子弟,在外不可以冼家人自居,也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人猜到其和冼家的关系;其二,来者考较冼家子弟,须隔着屏风,以免事情不成,冼家子弟日后下山被人认出来;其三,来者不可对任何人泄露冼家子弟的身份,且须在适当时期,娶冼家送来的女子为妻妾,冼家不要求来者厚待所出子嗣,但只一点,对方也绝不可防范冷落。

    如此三条一出,百年来冼家几乎渗透了天下各方势力,却从未因哪一方落败而遭到牵连。由此可见,当初定规矩的人是如何地心思缜密,又有远见卓识。

    十七叔说完,我大惑不解:“往日先生们常说下山下山,我虽不知道这许多规矩,但也明白我们学成了便要出仕的,大哥为什么不肯对我详说呢?”

    十七叔敲敲我的头,道:“你以为辅佐那些个枭雄霸主是件容易的事情?!且不说我们冼家,就是一般谋士,要学的东西也多了去!”

    “审时度势、虑事周详、行事谨慎都且不谈,单说拿定了主意前去进谏,便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事情要说,但却不可不待时机一气说全,也不可说得难听叫自己人恼怒或是泄气,更不可露心虚或居功自傲之态遭上位者猜忌,你道这是轻易能做到的?!”

    “更何况我们冼家特殊,于各方势力内都有眼线。我们行事,不但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还要避免损及自家人在其它势力中的地位利益,要不让己方的人觉察还有谁是我们冼家的人,又要充分利用当家传来的各方势力的消息统观大局,要避免让己方人觉察到自己另有消息管道,又要避开身边的眼线将己方的消息传回本家去,这其中,不知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稍有疏忽便是数条人命,你道人能说得轻松?”

    说罢,他微微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青石圆桌边上的青苔,道:“你大哥不愿提及,也是情有可原。冼家每一代当家为了保存门下弟子,都是小心翼翼殚精竭虑。无奈情势太过复杂,无论如何谋划,每个从冼家学堂出去的人,仍是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过分思虑英年早逝,便是事成后因所知太多而被杀人灭口。也有被当家们勉强营救出来的,可是这些人手上都沾满了兄弟们的鲜血,昔日共同求学的情状还宛然在目,即便害死他们是不得已或不经意,面对着旧地,面对着和他们当年相仿的新人,又怎么安得了心,怎么睡得着?!”

    十七叔说着,渐渐露出苦笑:“我记得当年,我的十七叔曾说,凡活着回到本家的,不出几年定会被自己逼疯。当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却觉得时光漫长,清醒地熬上几年怕也难以做到。尤其是深夜,每每雨打芭蕉,便误以为是旧人寻来……”

    我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悄悄抠着石凳上的青苔一边想象那副情状,一时只觉得那些青苔上白露泠泠,于幽寒外别有一番冷森的鬼气,和十七叔说的故事一样,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十七叔说到一半,大概是注意到我面露怯色,将话题猛然收住,挑眉笑道:“怎么,吓到你了?”

    我忙摇头,道:“十七叔,你和三叔都是下过山的吗?”

    十七叔笑笑,说了声是。

    我马上忧虑,道:“既如此,你们也会疯掉吗?”

    十七叔闻言大笑,笑毕摸摸我的头,表情一下子柔和下来,道:“你放心,我们会等你懂事后才会疯掉。”

    我因他那和蔼的神情想起爹爹和大哥,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我问:“十七叔,你不能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不疯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