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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4|之二

    ——髭切,髭切!

    方才细软悲悯的声调突然变得高昂激慨,在他耳边极近的地方响起,当真是振聋发聩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耳朵,他侧过头看到一脸怒容又掺着些许无奈的少女

    ——你的老年痴呆真是越看越严重了,没事愣什么神啊!真的不用药研给你治治吗

    审神者一脸不满,蹙着眉头,对他刚才的分神提出抗议

    ——啊哈哈,抱歉抱歉家主刚才说到哪啦

    他顶着毫无歉疚感的笑容拍了拍少女的头,成功收获了对方的一记白眼

    ——我说,那个书我看完啦!还记得吗,平家物语你不是在等着我的感想吗

    哦呀没想到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他跟少女的这个约定就要以这样一种平平淡淡的方式完成了初冬时的那份热切的期盼已经慢慢被时间的车辙撵平,余下的只有一道道深浅不一,凹凸不平的划痕,每当他看到少女抱着那本《平家物语》时便会提醒他,还有个他一定要看到成果的约定而现在,那些划痕终于要被少女那双细嫩娇柔的手一点点抚平她的话语是腻子粉,填补进划痕的缝隙之中,再施以追忆往昔之事的暖调色彩,最终会变成他的,他们两人的故事于是他软绵绵地开口

    ——嗯嗯,所以家主有什么感想呢

    ——啊,想说的话有很多呢……

    审神者伸出手来掰着指头计数,歪了歪头,似乎在犹豫不决

    ——但是呢……总体上来说,感觉十分悲伤呢嗯,或者说悲壮尤其是坛之浦那里,平氏的家眷纷纷投海自尽,她们是多么的……罢了,我好像不太能形容出来呢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吧兴衰胜败真的只是弹指一挥间呀,昨日还是严岛神社的歌舞升平,今日就是丢盔弃甲家破人亡怎么说呢,感觉平氏一门真的挺惨烈的唉法皇也是机关算尽啊,连自己的儿孙都不放过安德天皇有点惨啊,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出生,一开始就不会有好结局吧,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就……他的母亲平德子更惨,眼看着自己的父母亲族投海,自己的孩子也成了一枚弃子,最终还被要求侍奉法皇……作为女儿,作为母亲,作为妻子,她看着平氏的落魄,得有多么心痛啊……源氏实在心狠,非要把平家赶尽杀绝,所以最后也没落个好下场,也挺惨平氏当道的时代好似黄粱美梦,最终还是化为了浮尘,永远沉寂在了历史的波涛之下不过呢,从源氏的角度出发,平氏覆灭正是源氏一族兴盛的开端吧,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呀……一之谷与坛之浦时候意气风发的源义经又是怎么想的呢多亏了平氏一门的惨烈退场,他也是难得有了叱咤风云的机会吧……啊,虽然最后他也挺惨的……源氏自此步步为赢,甚至一度挟持天皇,真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不得不说源氏真的开了个好头啊,幕府真得谢谢他们天皇打那开始一个比一个惨,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就是说啊,好惨

    审神者的感言始终围绕着一个惨字,语无伦次的表达令他忍俊不禁不愧是家主的发言,相当正直并且毫不掩饰地在他源氏重宝的面前表达了对平氏的惋惜与同情,以及对源氏的不满与鄙夷他正想着说点什么教训她一下,却只听得那少女自言自语一般地发问

    ——你看着平家覆灭会不会很高兴啊

    髭切想了想,回了一句会吧

    ——那你看着源氏手足相残会不会很难过

    他歪着头眨眨眼睛,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会吗

    ——不要用问句来回答问句啊!

    会吗其实并不会源氏一门昌盛也好衰败也罢,都是持着他的人们决定的在漫长的时光里,他早就学会了不悲不喜器物没有感情,也不该有感情有了感情的刀就钝了,无法心无旁骛地去切去砍,于是修行静心便成为了刚需每一场战斗对他而言都是修行,都是心无旁骛地上阵杀敌的过程他不在意对面是谁,只是顺从着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兴奋燥热挥刀劈砍战斗是刻在灵魂里的本能,那么他就无须在意自己砍的是平氏的武将还是源氏的亲族自然,也就不需要为了胜利而喜为了落败而悲,因为这些并非是他所能左右的只是,有了这具人身之后,再听到这个问句,心中竟有些迷茫困惑于是他就以问句作答会吗他问自己的那颗心会高兴吗会难过吗这些翻涌的情感是从何而来

    他原本什么都不在意的不管是蒸蒸日上还是家道衰落,髭切始终是源氏的刀受源满仲之令锻造的他和弟弟始终是源氏的象征,那么只要他们存在,源氏曾经峥嵘岁月的荣光乃至后面同室操戈的悲怆便都会被世人所铭记至于那些英雄豪杰,那些已经化作尘土的历代家主,他们在想什么,他对他们抱有何种情感,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源义经不过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名字,寥寥数笔便能写尽他的生平他不再有一之谷合战时的意气风发,不再有初遇静御前时的青涩懵懂,不再有被兄长赖朝厌恶追杀时的失魂落魄不论活着的时候有怎样的丰功伟绩,死去之后都只余下了一个姓名

    源赖朝也好不到哪里去后人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于是他余下的便是一个名字,外加一堆用来形容他的辞藻符号后世的人或许会把他描述得高大伟岸,也或许会贬低丑化,但是从他猝然长逝的那一刻起,后世的众说纷纭都跟他本人无甚关系了他跟尼将军北条政子的爱情也好,跟源义经手足相残的恶意也罢,都和后世历史书上那个冰冷淡漠的名字泾渭分明那个男人活着时的爱恨情仇全部都随着人身一道化作尘埃,髭切亦不想效仿后世的史学家们对那位大人的思绪做无端猜疑千年前的他忠实地履行了做刀的职责,带给源氏一族满门荣光至于那位大人究竟是大仇得报的喜悦还是光耀门楣的自豪,对髭切来说无关痛痒

    还是那句话,刀没有感情,也不该有感情他是永恒的,既是那段轶话的亲历者,亦是历史的过客于是他学会了冷眼旁观,源氏的兴盛也好衰落也罢,终究是一段“故事”,他跟审神者一样,也只是个读故事的人可是审神者却这样问他高兴吗难过吗问得他胸口发闷,情感的波涛又在胸腔中翻涌不息,搅得他头脑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