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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15


    “抱歉。”

    他重新蹲下来,伸手解开系在秋间澪头上的黑色布条。

    光明乍现,现场只余下他们两人,她忍不住眯起眼适应黎明,纤长的睫毛瞬间也变成了绒绒的金黄,在下眼睑上形成一片扇形的阴影,蓝色的眼瞳像极了儿时争抢过的玻璃弹珠。他凝视着她的双眸,那是清澈的海边深陷下去难以揣测的“蓝洞”。

    秋间澪这才看到房间的全貌——一间相当宽敞的阁楼,透过正前方的窗户窥见的风景来看,想必还是栋高层住宅,起码在十五层以上,家具和电器罩着防尘布,已经积灰了。

    “让你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我很羞愧。”野座士一郎推了推眼镜,仰头朝她露出温驯的微笑,绕到她身后帮她解着系死的绳扣。

    吱呀——

    好像是门开的声音。

    有谁来了?

    “我还挺喜欢你这副样子的。”她偏着脑袋:“毕竟我见不得仇人过的好。”

    嗒嗒嗒——

    蹑手蹑脚的步伐在木地板上响着。

    “唔……你真可爱——”

    脚步声突然急遽,秋间澪扭头探查闯入阁楼的第三人,然而没等她动作,利刃刺入身体的动静已经在耳畔响起。

    “杀人犯!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该怎样去形容这个声音?

    它来自一个丧女的中年女人,比野兽濒死前的嘶吼更为绝望,比魑魅魍魉的徘徊更为混沌。她借助身体向前俯冲的惯性,握着从五金店里买来的水果刀迎向野座士一郎的身体,一直把他撞到墙根里,她放肆的挥动手里的刀,一下又一下,毫无章法的刺着他的胸口,肚子,脸,哪怕他已经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鲜血在墙上留下逶迤粗糙的痕迹,已然没有反击之力,她要把这个毁掉她女儿,也毁掉了她自己的魔鬼送下地狱。

    “川田女士!”秋间澪挣扎了几下,试图从解到一半的绳索中脱身,以唤回她的理智:“停下来!川田女士!”

    伤口崩开了,麻绳刮破了她手腕上的皮肤。

    真的好痛啊。

    为了尽快阻止这场屠杀,她连人带椅一起甩到手边不远处的柱子上,撞折椅背,踉踉跄跄的从一滩木屑里爬起来,脑震荡而引发的耳鸣和头晕来的真不是时候,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死了。

    她试图在眼前无数个重叠的影子中找到真实的那一个,随后,她看到濒死的野座士一郎突然隔着疯狂的川田女士朝自己露出诡谲的笑容,嘴角如注的鲜血让这一幕更加森然,他说:“阿澪,月岛不配做你的狗,只有我,我才是。”

    这是个阴谋。

    这是他设计好的,连同他自己的死亡。

    那只被杀死,然后被嫌弃,尸体像垃圾一样被丢出家门的不是月岛绿。

    是他自己。

    “嗡——”的一声,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炸开了。

    川田女士终于停下了手中挥舞的动作,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身体,她仰起头沉重的叹息,多日来压在她心头上的愁云终于消散,像是从染缸里刚打捞上来的破布,衰败的失去了全身力气,湿答答的往下坠,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垂下双臂,面无表情的望着已经被刺成筛子的野座士一郎,她感受到了洇湿裤脚的鲜血的热度,那是她的女儿在凌晨冰凉彻骨的湖水里未曾感受到的温暖。

    夺门而入的冲矢昂率先注意到了这起无可质疑的犯罪现场,随后才是趔趔趄趄的站起来,试图伸手走向川田女士的秋间澪:“秋间小姐!”

    他连忙跑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女。

    川田女士的魂魄似乎也被他召唤回来了,她恍惚的看了眼手边蒙尘的玻璃窗,茫然而缓慢的动了动脑袋,隔着睫毛上迸溅的鲜血,她隐隐约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女性张嘴说着些什么,好像在喊自己的名字,随后,她几乎毫无留恋的推开窗户,踩着窗台俯冲下去。

    她瘦削的肩膀在秋间澪的瞳孔里飘荡,单薄的背影比秋叶更凄凉的坠落深渊。

    尖叫声此起彼伏,想必是过路人受到了牵连。

    “川田女士……”震惊之余,冲矢昴感受到了那只搀扶着她的手腕上传来的颤抖,她攥着他的胳膊,呼吸急促但又倔强的不肯倒下去,睁大的双眼里的光仍旧是冷的,很快,她的眼睛恢复了以往没精打采的形状,怆然的打量着这一片狼藉。

    一周时间,确实到了。

    凌乱的现场并没有多少活动迹象,川田女士杀害一名男士后跳楼自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不知道出于哪种心情,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像是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的动作他自己并没及时意识到:“别看了。”

    “你为什么在这儿?”

    她摘下几乎能遮盖住整张脸的大手,抬头注视他一如既往藏在眼镜后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企图从中寻觅出一丝动容或者疲惫倦怠的痕迹,眼泪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往下滑。

    “或许是我听见你向我求救了。”

    “不可能。”她急促的吸了几口气,血腥味漫进她的咽喉,她转身埋在他胸口,艰涩的咳嗽着:“我不可能求你。”

    窗口边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秋间澪推开他,想自行探查一番,但她又无法依靠自己彻底站稳,而对方似乎也有意让她清楚以她现在的处境,失去了他的支持寸步难行——不仅因为身上那些伤口,还有粉尘过敏和严重的低血糖。

    她跌坐在地上,木头茬扎进了她掌心里,她倒吸一口冷气。

    在她求助之前,他已经蹲下身勾住了她的肩膀。

    只有失败了,才能明确知道自己的极限。

    他可不是慈善家。

    反光物是支手机,壁纸很女性化,应该是跳楼自杀的川田女士遗落下来的。

    他捡起来仔细探查一番,很快解开了密码。

    “你全知全能吗?”感谢秋间大小姐百忙之中给予他夸赞,这下他又坐实了妖怪身份。

    “你说的是上帝。”

    川田女士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条已读短信,没有发件人的备注和署名,但秋间澪凭借她惊为天人的记性确定无疑的指出,那一连串标有区号的数字是野座士一郎的手机号。

    短信内容是他如何残忍的把川田奈奈子的脑袋按进马桶里溺毙,最后抛尸湖中的,他把她窒息的过程娓娓道来,其实她被拋进湖里的时候还有口气,临死前她还企图拽住他的裤脚蝼蚁一样祈求他放她一条生路。

    “那副嘴脸真可悲啊,一个从小到大被单身母亲强加期望的女儿,希望能在后半生为自己找到一个主心骨,只见过一次面就跟他表白的男人她也信以为真,急迫的期望扎根东京,这对她来说真是比划算买卖,可惜身份不明的女人靠美貌爬上阶梯的故事只不过是近代的幻想,在现实社会中是根本不可能的,何况您的女儿资质平凡,和美貌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想想一个失去世界上所有依靠的人——失去女儿后她在世界上举目无亲,度日如年,你想给你的女儿报仇吗?来找我吧,我等待你的到来。”

    最后他留下了地址——就是他们现在所矗立的这间阁楼。

    “他是故意的。”冲矢昴低头探寻她的神色,想捉住一丝可疑的迹象,可惜一无所获。

    她注视着坐在墙根里还留有余温的男人,他的面色如此平静,甚至带有一丝祥和静谧,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十分满意这个结局。

    可是为什么?

    毫无疑问,她在颤栗,但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疼痛:“你还好吗?”

    她没应答。

    “别看了。”

    她还是没应答。

    “救护车很快就到。”他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体贴的撕开包装后递给她:“您看起来状态很差。”

    “好酸啊。”硬糖被她含在牙齿外侧,腮帮出现一小片鼓起,她闭上眼睛,无可选择的陷在他的臂弯里,面露疲惫:“我不喜欢柠檬味。”

    “获悉这种噩耗,川田女士难免会想不开,这不是你的错。"

    你无需自责。

    也不要难过。

    “人性特征在于人的构建思想超越其自身在世上生存的能力,即想到死。”她缓缓的回应他:“这当然不是我的错,川田女士的死是她的选择,人最首要的问题是是否决定要活着的问题,通过死来对抗荒谬的生的世界,不值得活,所以决定去死,这是她的自我意识在反复斟酌之后的选择。”

    她刚刚经历过一场绑架和惨绝人寰的屠杀。

    从昨天到现在,从他认出监控里绑架她的“医生”是贝尔摩德开始,他动用能动用的有限资源找了她一整晚——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她看不见的另一张脸上现在胡茬丛生。

    他甚至担心她在亲历谋杀现场后罹患幸存者后遗症之类的心理疾病,还打算为她介绍一位心理医生。

    呵。

    瞧他自作多情的模样。

    接到报案的分警署很快派遣来了巡查,救护车也及时赶到现场,冲矢昴把她抱上担架时,她还用心如死灰表情的嘀咕:“这是我这两天以来第三次坐救护车。”

    他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我相信这是最后一次。”

    “谢谢你的安慰,我希望如此。”

    警戒线不远处,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在大夏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他挤出冷飕飕的鼻息:“被耍了。”

    起先是回忆起通话过程中的电流声,像是变声器卡顿的动静,贝尔摩德狐疑的回拨了刚才在手机屏幕显示备注为“老板”的电话号码,是个空号,于是她立即通知琴酒调头,赶到现场时野座士一郎的死讯就由混乱的现场给出了佐证:“竟然就这么死了。”

    “嗯?”

    琴酒蓦地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吟,他捉住口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小纸条,翻开看了一眼,是野座士一郎的字迹:

    “秋间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