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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含苞

    把房子卖了以后,袁野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小单位住。只有一室一厅,比从前的屋子狭小得多。租屋子的时候,是苏琴去办的。因为试过有两处的业主,一看到袁野,就当场变卦不愿意租给他们。袁野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相当可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有病。谁愿自己的屋子租给快的死人呢。

    苏琴把袁野接回家,屋子里还乱七八糟,好多东西都没收拾。袁野说,也不用收拾,反正他的东西,到时候就扔掉吧。

    回到家以后,袁野也在断断续续的发着低烧,依靠镇静剂浅眠着,不断的发着噩梦。多数都是他从前在办案时的事,有时梦境太逼真了,他在挣扎着醒来时往往以为自己真的已经被子弹击中。恍惚中感觉到有微凉的毛巾印在额头,他知道苏琴在身边,立刻就会觉得很安心。

    偶然清醒的时候,苏琴也会看到袁野坐在窗边,拿起一些旧时的对象,*,旧钢笔,从前警校的老教材之类的,慢慢的翻看。她知道他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一个人的一生,全靠回忆连继,可是人一闭眼,所有属于自己的,重要的不重要的记忆就全都烟消云散。每当想到这里,苏琴就会心如刀割。她能记得的,只有这片刻的袁野,从前袁野所经历过的那些没有她的生命,再无凭据。

    袁野喜欢用手来抚摸苏琴的身体。这是他的新习惯。

    每天吃了饭后,他们就会早早的上床,袁野会慢慢的脱去苏琴的睡衣,内衣,身边的女人像猫一样蜷曲着身子,触着她微凉的肌肤,呼吸到她淡淡的发香,砰砰乱跳的心才渐渐安宁下来。又或者,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四周万籁俱寂,拥抱着身边的女人,思绪像风吹过的云一样散向四面八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子里有时就是一片空白,但却分明的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之钟正在倒计时。

    袁野的手,指骨尖细,包着薄薄的一层皮,几乎就是靠筋与皮连接的枯骨,然而它还在活动,轻柔的抚过她的肩胛和腰际,划出一条她身体柔软的曲线。

    苏琴在迷糊中感觉到有手指拂过自己的脸颊,停留了一会儿,又拂向嘴唇,反反复复的轻轻摩擦,好像在确认它的温暖与弹性。

    她在袁野的怀中翻了个身,下意识的用手去摸他的额头:“咦,你的烧退了!”

    袁野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嗯了一声。

    “又做噩梦了吗?”

    袁野不回答。手掌顺着她的脖子一直下滑,停留在她的胸部,用手指抓住它们。

    “这一次梦到什么?”

    “……和从前的都不一样。”

    从前都是梦到他还在做刑警执行任务的事……可是这一次,他梦到死亡。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独。

    “我梦见我死了。”袁野闷闷的答道:“没有电影里演的白色光,没有书里说的什么来世的通道。什么也没有。我觉得不甘心,就往前跑,往前跑,但怎么也跑不掉。在梦里不觉得累,我一直跑。跑着跑着就醒了过来。”

    苏琴抬起手,轻轻的抚摸袁野的头发:“……真可怜。一定很害怕吧?”

    袁野近乎享受的感受着苏琴柔和的指尖动作,深深的吸了口气:“不,这个不算可怕。”

    苏琴将脸贴在袁野的胸膛前,里面有一颗心还在有力的跳动。但是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停下来了,这是迟早的事。

    “那什么才是最可怕的呢?”苏琴问。

    “死亡的梦并不是最惨的,”袁野像梦呓一般喃喃说:“至少醒过来的那一刻,可以发现自己还活着,还有片刻的安慰。最惨的梦是梦到自己病好了,好像从前一样,和同事们一起办案,一起出差,时间好像过不完似的。大家都说,袁野的身体变好了,还是和过去一样棒!我好高兴,好高兴。这时候突然醒过来……”

    发现那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

    袁野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无息的渗出来,从眼角浸润至发际。苏琴偎在他身边,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痛苦的夜为什么那么的长,他的生命为什么却那么的短?

    要怎样才可以不用死?

    苏琴将他的头揽进自己怀里,不停的用手指抚摸着,用嘴唇吻着,轻轻的摇晃着,用身体抚慰着他。袁野翻身,紧紧的抱住苏琴纤柔的*,这个身体里蕴藏的生命力让袁野万般依恋。

    他的力气那么大,就好像紧紧抓住生命中最后拥有的一条稻草。他多么希望,通过这样的拥抱,那些健康的生命力能够传递到自己身上啊。

    苏琴在他耳边喃喃的反复说:“别怕,别怕。有我呢。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陪着你。”

    袁野深深的沉迷在这不断的柔声的呢喃里。轻柔的手指不停的抚慰,还有那柔软的胸部,细致的皮肤散发着淡淡的女体香气。焦虑的神经,一点一点的放松。真是不可思议。女人那么纤细无力的身体,却能传达出人那么强大的安慰和镇静的力量。

    就在这一刻,袁野觉察到自己对苏琴的依恋,已像种子一般的生根发芽,现在已深得刻骨。如果不是有她在身边,真不知道怎样渡过这一个个漫长可怕的倒数之夜。如果女人的身体是大地,而他就是一棵树,他要把她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就像大树把根深扎在大地。

    再活久一点,他多想再活久一点。

    郊野无头尸案近日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在相隔差不多三公里远的一处废弃鱼塘里,发现了一个完全腐烂的人头。一时间队上大部份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陈子鱼收拾整理了廉租屋自杀案的现场证物档,打算给鉴证科还回去。

    已经快下班时间,鉴证科里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叫秦月的年轻小师妹,她戴着口罩,正在聚光灯下和几颗人的牙齿奋斗着。她非常的专注,陈子鱼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头,她差点弹了起来。陈子鱼也被她的反应吓得倒退一步。

    “我说你干什么?”她拍着胸口,又好气又好笑:“我差点被你吓死!”

    “你在看什么?”陈子鱼指着牙齿说:“这就是西郊公园那单弃尸案的?”

    “是啊,可是我发现其中有一颗不是死者的,有意思吧?我猜想可能是死者挣扎的时候,用头撞那个人,撞下来的,要不就是用肘子,反正搏斗得挺厉害的。”

    也亏了她,对着这几颗恶心不拉的牙齿觉得有意思。陈子鱼笑眯眯的看着她,觉得她才比较有意思。

    “对了,你来干嘛?”秦月歪过头看着陈子鱼。

    “把档案还给你们。哪,我全部放在这里了,你接收一下。”

    秦月站起身,把全部证物核对了一遍,俯身在接收簿上签名:“没发现什么吧?”

    “没有。现场只找到死者一个人的指纹嘛。地上的脚印又太乱了,已经完全被破坏掉了。”

    “谁说只有一个人的指纹?”秦月抬起头:“我们在现场找到一把刀,刀上就有另外一个人的指纹啊,虽然已经非常模糊,但看得出手指比较小,应该是女人的。”

    “什么?”陈子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你们怎么没通报?”

    “我通报来着,但是徐科长说,死者不是死于刀伤,这个不属于重要证物。就放一边了。”

    “那刀呢?”

    秦月找出来递给他。

    是一把不太大,但很新,看起来很锋利的刀。刀的质量看起来很好,陈子鱼拿在手里掂了掂,上面还印着银色的外国字母商标。

    “小月,除了这刀,还有其他的什么发现吗?”

    “没有了。”秦月摇头,停了停,又说:“要说发现,我发现这药水樽也挺有意思的。”

    她把它从证物柜里拿来,摇了摇,就是证实死者患有皮肤病,需要泡澡的那只药水樽。

    “哦?上面也有女人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