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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易水萧萧人去也

    夏日深夜,天朗风清,迢迢星汉布满禁宫上方的天幕。居中最为巍峨高大的含章宫里,四角垂下巨大的宫灯,方圆十丈内,清晰可辨,殿内,沈昱宸颓坐在地上,苍白的面容阴郁沉默,仿佛这已是一架无主的躯壳。身侧散落着几封开启的密信,一字一句,如箭穿心,拔不出,也穿不透。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抓起信笺将它们撕的粉碎,泄愤般的举动不曾让他得到解脱,有些东西从来不是毁了就不复存在,无知也是一种幸运。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过一个哥哥,一个在仇恨中死去的哥哥,他无法知晓,他的父亲到底是有多爱那个无情的孩子,才会为他冠以兄长的名字,跪坐在一地残篇字句里,一种痛苦的悲哀涌出眼眸,“父皇,你好残忍,你可有想过我半分···”

靖宇帝,昔宇朝储君,弱冠得子流落于民,七年,迎而归,名曰昱宸,归三月余,持素玥银环共外戚白氏女相斗,利刃穿胸,伤重不救,殁于禁宫,帝抚尸而泣,悲痛欲绝,感其年少而夭,遂将子驱逐皇室,藏而不记,子故后,生母慕氏夫人去处不明。

——《靖·宇帝秘史纪·卷三》

他此时心里似乎只剩下沈昱宸三字,他那死去多年异母兄长的名字,后来又成了他的名字。若那人还在,这含章宫,天下至尊,原本都是要给那个人的吧。父亲是有多看重那人,才会在他死后还让他顶着兄长的名字存活于世!母亲,又怎么肯答应?

长夜漫漫,从没有像今日这般难过,空旷的殿宇一如他此刻心无所依,连呼吸都是压抑的,溺水般的神智晕迷,沉浮无力。

待到天色大亮,一众宫人守在殿外,领头的元总管很焦急,时辰不早了,帝君再不唤人进去,可要误了今日早朝了,帝君虽年少,却向来勤勉有加,从不肯误了政事,今日这般,莫不是夜里凉风吹着病了,思及此处,心中大骇,也顾不上规矩了,匆忙就要推门而入。

才走了两步,殿中传出少帝冷淡的声音:“传旨,今日免朝,另,宣祈王来见。”

祈王沈君翌乃靖宇帝堂弟,同长宁公主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若据礼法监国重任该由祈王来担,奈何祈王生性懒散,偏好美人香茗之流的风雅逸事,当年还是前朝瑜王世子之时,美名已四国盛颂,尔后随靖宇帝征战四方,人皆轻视之,不料藏锋多年,名剑拂尘方有惊世之姿,功高足矣震主,靖宇帝登位之时,又以战伤休养为名远离朝堂,领封诰居于皇城王府,悠游自在,不理政事。靖宇帝故后,也仅是领了个参知政事的虚名,逍遥半生,羡煞旁人。

直至晌午时分,一辆华贵富丽的四驾马车才悠悠地行走在阔朗繁华的御街之上,宝蓝锦缎的车身折射出淡淡的光晕,乌木车椽,四角饰玉坠流苏,随风摇摇,引得众人一阵侧目,带着惊奇探究的目光引颈而望。众所周知,此乃祈王车驾,祈王雅意举世闻名,从不肯轻易出府,今日非大节,祈王出府倒是件趣闻,瞧这方向,竟是要入宫去的。

车驾行至宫门处,稍有停顿,请示了令牌之后依旧放行,祈王年轻时便少有据礼守法的时候,当时只道是年少轻狂,且瑜王爱子,便也随他去了,后靖宇帝待弟甚为宽厚,封赏不断,如今这性子是越发改不过来了。

马车一直到了含章宫外方才止步,车中男子抬手掀帘略微倾身而出,锦衣玉带,束发如墨,玉质般的面容俊朗如昔,唯眼角几丝微不可察的细纹透露出他已过不惑的年纪,抬眸望着这巍峨的含章宫,唇角携了丝玩味儿的笑意,小侄子今日罢朝可有些奇怪,独召他来却是何事,也罢,着实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踏上白玉阶,入了帝宫前殿,也不必人通传,径自走到了寝殿之外,并无人在此陪侍,已收了随意的心思。

小侄子向来聪明,此番越过宁芊来寻他已是反常,这情形怕是不简单,当即在殿外叩首高声道:“臣请见帝君。”

“皇叔且进来。”避开众人,只因他想知道的只能从祈王处知晓,在长宁公主的威压之下,也唯有祈王才敢告诉他。

沈君翌入内后便坐下了,小侄子面色苍白,神色困顿,竟是一夜未睡么,昱宸向来沉稳有度,遇事从容,何事竟缠他至此,不过小侄子若是不开口,他自是不会问。

“皇叔,”沈昱宸开口唤道,双目直逼叔父,却也难掩眉宇间的疲倦之色,“宸儿有一事请教。”

祈王唇角弯起轻笑,双眸与少年相视,清明非常,“何事?”

沈昱宸默然不语,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别过头轻声道:“有关···大哥的事。”至少他还有过一个哥哥。

倚靠在座上的锦衣男子有笑声溢喉而出,如闻戏言,字句分明,“大哥?什么大哥,今日罢朝召我前来就为了问这么一句无根无果的话,你当真是长进了。”

沈昱宸心中煎熬一夜,倘若之前还有顾虑,当问出口之后就已决定必要问个清楚,此时听他这般推脱,心中那股怨愤又被挑起,“皇叔又是何苦再瞒,我既问出,必是已经知道,皇叔是想我暗自揣测一生心结难解,还是据实相告让我自己分辨,宸儿并非不明事理,我唤他一声大哥就已承认他的存在,而今我只想知道的更多一些,你们也不允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