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青虫

    太一历三一一零年，冬月初二，晴，凌晨，红竹屋小院。醒来的百里之言把枕边‘善盖’放到了书桌上，推开窗上下扫了一眼，还是那几根线，关上窗户后继续睡觉。回想起前世界流转工作地点的时候，在一个地方头顶窗临时休息了一晚，夜半睁眼看到满天星斗那心里是一个舒畅。两个世界都不建议‘头顶窗’安床，所以眼睛失明后，百里之言选择了窗在卧侧，深夜没雾的时候，可以看到星星。在大树上的时候，百里之言曾经想过那里会不会是‘南柯’，失明之后也想过以前梦里也是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眼睛是自己的，看到的世界可能是真实的，眼睛不是自己的，看到的世界一定不是真实的，推而及他。

    早上，大雾，冷风袭来。洗漱完，早饭，穿着齐全的百里之言裹紧了衣服往竹道上去溜达一圈，这个时候红竹叶已经落的差不多了，大雾也给鸟儿掩护，百里之言能听到一些叽叽喳喳的叫声，心里高兴之余感觉自己右脚有点脚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赶紧返回小院去忙木匠活了。中午暖阳出现的时候，小院周遭传来不少鸟鸣声，虽然看不到，但是当百里之言睁眼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时，那边的鸟儿就一哄而散，百里之言试了一下，自己低着头朝那个方向走动时，不会产生影响，跟书里的说的差不多。午饭前，睡醒的小妖一道黑影把群鸟赶走了，没来得及逃跑的就变成了她的午餐。

    短暂午睡后，下午百里之言抓紧时间把当日木匠活忙完，夕阳落下前和林俊一起乘着竹筏来到齐老先生家，主要是为了能蹭一点发酵过的面食吃。晚上，齐老先生小院恬静而安谧，在院中兜兜转转扒拉过来扒拉过去的百里之言试图在齐先生家找一件能看的见的物品。简单两个小菜，半瓶酒备好后，齐老先生对正在摇着铃铛听声音的百里之言喊道：“别摇了，该看到时总会看到的。对了，你剪回家的梅枝开花了么？”百里之言放下铃铛苦来到餐桌旁苦笑道：“没开，估计插在水瓶里不行，要插在雪中......”齐老先生拿了一个夹着小菜发面大饼递给百里之言和蔼笑道：“年纪大了，有些食物要发酵一下才能吃的下了。”

    百里之言大大的咬了一口，笑着嘟囔道：“您老万寿无疆......”齐老先生自斟自饮，自嘲道：“今早涮锅的时候，手有点不听使唤，锅盖摔碎了。”刚吃一口饭的百里之言纳闷道：“家里不是有人工人么？”齐老先生捋着胡须笑道：“我可能比较要强，有些事情还是喜欢自己做......不能像你那么懒。”百里之言鬼笑道：“你看到在你家后院菜园边的林俊了吧？”齐老先生抿了一口酒道：“看见了......他好像有人类的好奇心。”百里之言道：“可能吧，总之，我那边还有一个叫小方的人工人，打理院子，包括我。”齐老先生呵呵笑道：“都说君子不器，哪还有人将自己比作物品的？”百里之言笑道：“我对‘器’的理解可能有偏差，哈哈哈......”

    饭后，百里之言继续扒拉齐老先生的书架，齐老先生很生气又不发作，他在旁边把没放好的书重新放回书架。齐老先生在百里之言身后道：“你对知识不敬，知识自然也不会给你力量，试着去把一本书读完吧。”百里之言俏皮道：“自挂东南枝的结尾，不读。我现在大部分读一些很快能入眠的书......”刚说完，齐老先生笑眯眯摇着头放他手里一本《酉阳杂俎》道：“这是我找发酵食谱时发现的一本书，可能适合你。”二人又聊了几句之后，百里之言就离开了，因为家里来客人了，而且还是一个不好惹的主儿——即墨惜墨。等百里之言回到小院时，客厅里即墨惜墨已经自己找到了他藏的茶点水果一边品尝一边看书。

    发现百里之言回来的即墨惜墨把他叫住道：“乐极生悲，感觉自己眼睛快要康复了，就难以抑制的去飞来飞去，结果落地时摔到了尾巴骨头儿，还真是幼稚啊！”百里之言听到被人揭短立马摆手道：“没没没，飞的不高，就是蹲了一下......”即墨惜墨面皮微笑而不出声道：“你还砍了一根小木棍是吧？”百里之言想了一下，这个没有记在小册子上啊，只得糗着脸道：“临时耍耍，早就扔了，您这么晚过来不会只是来数落我的吧？”即墨惜墨和颜道：“额......主要是来看那些蛋孵出来没有，好像还要一段时间。”百里之言忙道：“哦哦哦，那我不耽误您了......”即墨惜墨突然道：“等会儿！”

    即墨惜墨用真眼检查他脊椎时，看出，她来了以后百里之言情绪波动很大，就是还没发现他的他的情绪表达在哪里。即墨惜墨稍微靠近了百里之言一些仔细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发现没有异常，内部肌理也正常。用常眼看时看到被她刮掉过的眉毛脱口而出道：“眉心痣......”百里之言苦着脸慌乱的摸着自己的脑袋道：“啊？啊？......能含蓄一点么？这跟说人‘缺心眼儿’差不多啊......”即墨惜墨听罢一愣，发现两个人各说自话，捂嘴笑的前仰后合，低头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了百里之言把自己的喜悦藏在了哪里，在他的已经露脚趾的黑色鞋子里，大拇脚指在欢快的跳动。这个发现直接让即墨惜墨笑的蹲在地上好好看了一下那个小破洞。

    整理了一下情绪的即墨惜墨在自己的小册子上写了三个字：刷光棍，露马脚。然后正襟危坐问道：“我看你记录了两次新的梦境，是关于前世界恩师的，梦里有什么异常么？”百里之言微笑道：“算是美梦吧，没什么异常。”即墨惜墨道：“‘梦浅’你应该看过了吧？”百里之言摸了一下下巴道：“嗯，没看完......”即墨惜墨白眼了一眼他手里出现一本书递给他道：“《黄粱梦迭》和《解析几何》，这两本书你读一下。”百里之言接过书道：“额......数学几何线条......”即墨惜墨道：“‘几何’指的是作者对这个世界以前运行规律的解析程度。”百里之言道：“哦，谢谢。”钥匙既能开门，又能锁门，长时间不用就会腐掉，总要开合几次看看门内有什么东西。

    太一历三一一零年，冬月初七，晴，夜，红竹屋小院。老实工作、读书、吃饭几天的百里之言才提笔在自己的小册子上写道：冰山。然后就撂下笔裹紧了冬衣出去沿竹道溜达了一圈，回来在后面补充两个字：非山。远在军民中转处的巫云给即墨惜墨分享着她‘眼镜’看到的画面，巫云问道：“惜墨姐，这是什么意思？”一旁以为他会写出‘美人’的即墨惜墨慌了一下神，轻咳道：“子非子，鱼非鱼，白马非马的意思吧？我也解释不清楚你哥哥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说完就匆匆忙自己的事务去了，这个世界上自己才是自己面对的最强障壁，估计她去‘面壁思过’去了，这个事情不重要。

    洗漱完毕后的百里之言，早早的跳进了被窝里，‘解何’磕磕绊绊的基本摸读完了。这个世界的部分往事，或者说已经变成灰色的部分，每个人对世界的解析能力不同，解析程度不同，还有的钻进了死胡同，将自己深深禁锢在深墙壁垒之中。百里之言自然明白他人赠书的好意，只是这两天他的书桌上只摆了四个字‘平安喜乐’，在确定这四个竹字没有雕刻错误之后，百里之言又摸读了一下‘诅理’的部分内容。因为，这四个字写不好就会意义相反，也让百里之言对待言语更加慎重，无论是说还是写。‘梦迭’主要讲的是下世界的梦是中世界的所思所见，当世的所行所想会不会有上世界的影响，未读。

    冬月初九，大雾。早早的吃完早饭后，百里之言和林俊乘着竹筏开始冬季伐木的前期锁树，先挑选最先枯萎树皮开始剥落的书，虫蛀太严重的也不行。百里之言将选定的树做好标记后用大木锤敲了几下，叫敲山震虎，通知里面住的小动物和小鸟一声。在百里之言给第四棵树绑上标记敲打时从里面飞出一只黑头长尾鸟，林俊告诉他那是灰喜鹊。百里之言道：“它在这里安家啦？”林俊扫描了一下树身和树冠道：“没有。”百里之言道：“那就好......现在差不多已经没有还在窝里的幼鸟吧？”林俊道：“还有一些稀有品种，很聪明的种，会自己挑好大树。”百里之言微笑拍了拍身旁另一个健康大树道：“良禽择木而栖，亘古不变啊。”

    太阳高挂的时候，雾气已经散了。最后一棵不用标记，直接砍伐，杀树分割完成以后，林俊往竹筏上扛木头，额头微微出汗百里之言蹲在树桩旁拿起一片迷叶眨了眨眼睛，听了一会儿耳边婉转的鸟鸣自言自语道：“我也知道千回百转才好听，只盼君当夜空我画星......”百里之言睁开眼看向手中迷叶，依旧不能看见，就准备起身帮忙了，不曾想脑袋一阵晕眩一步踉跄差点被旁边的木桩绊倒。当百里之言慌忙用手撑地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重重按到木桩上的手掌和木桩上一圈圈的年轮。竹筏边的林俊问道：“先生没事吧？”被教训过一顿的百里之言控制了情绪爆发，慢慢站起来拍了拍手道：“没事，没事......”

    返回道小院，午饭后。耳中方位指引如常，只是百里之言走路姿态不由得更自然了一些，午睡时眯着眼小憩的百里之言回想了一下刚才在林中一瞬间黑白世界的感觉，他又睁开眼看了一下眼前灰色的世界，嘴角微微上扬的百里之言头枕着双手睡着了，灰色的世界能看到了，彩色的世界还远么？百里之言如是想。下午，百里之言以‘心情不好’为借口，驾着红竹筏飘向迷林深处，竹筏上百里之言看着眼前素描铅笔画差不多的世界多少有点虚无感，毕竟自己也是画中人。百里之言在漫不经心的时候看了一下林俊依旧是印象中木俊的样子。没有镜子，自己的样子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灰色的种种，百里之言一会儿就看的习惯了，这可能就是一种平等吧，没有山和奇松怪石的水墨画看了一下午，渐渐感觉无色的世界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在树林里竹筏上裹紧了衣服发呆的百里之言眼前逐渐走来一只麋鹿，在百里之言的眼里，如果没有它的鹿角，也不会让百里之言微微一颤。这是他眼睛转好后看见的第一个院外生物，这种既毛茸茸又有头饰的精灵很受人类喜爱，有一段时间，人类都喜欢头上有贵重物品的生物，有时还想着掠夺它，包括人类自己。从远处飞来的小妖看到已渐渐变黑的头发高兴的在他后颈钻来钻去，然后给他叼来一个菜青虫，这是百里之言始料未及的。晚上他在小册子山写道：我和这个世界相处的很好。